你到哪去了

lyrong

　　那年他17，她，18；那年，他俩上高三；那年，他俩成了同桌。
　　他，是一个全校闻名的捣蛋鬼，而她却是一个害羞得不敢和男生说话的女孩；他，爱上网，爱打游戏，爱喝酒，但名次却总在全年级排名榜上让人抬头仰望，而她爱看书，爱做题，爱一个人躲在角落沉思，但每每发布排名榜时，她的名字总会在用手指从后一个名字开始伸展的第五个位置内找到；他，是各理科老师的宠儿，却是语文老师的“遗弃对象”；她，是各理科老师手里的那个谁都想扔得远远的铅球，却是语文老师宠爱的语文课代表。
　　本来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却隐令人不寒而栗的高考紧紧连在了一起。
　　班主任把原本坐在特殊位置的他安排在了坐在第一排的她的旁边，两个人成了同桌，初次见面颇为尴尬，谁也不想理谁。他认为她不配和他说话，她是个地道的乡下土包子，何况一张圆圆的肉包子似的脸上找不到任何可以赞扬的器官，唯一的有点就是皮肤还不错——白里透红，似一个熟透了的水蜜桃，充满了好似即将喷发出来的水分，透亮透亮的。而她认为他是全校臭名昭著的捣蛋大王，仗着家里有钱便四处惹事，四处拈花惹草，素质低。两个人在如此近的距离内不可能不接触，但两人的目光总是一触即离。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有一天，在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上，两人都被邀请到了。朋友要大家合影留念，大家高高兴兴地站在一起，她远远地站在旁边，生怕被别人注意到她那张红得似即将落地的西红柿的脸，而他照旧一脸的冷峻——装酷是他的最爱。在众人散了之后，她坐在一棵大树的背后，想把自己悄悄地藏起来，然后看着别人快乐地做游戏，聊天。她喜欢这样，因为朱自清曾告诉过她：快乐永远是别人的。正当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起来和我一起照张像吧！”她抬头一望，是他。“嗯，这，”她犹豫着，“好吧！”当两人选好景准备照时，几个相识的朋友过来要一起照。两个人的照片是拍不成了，但她的心里有了从未有过的激动，不知不觉才发现自己的脸好烫好烫，烫得她都害怕去摸那圆圆的脸蛋。
　　后来两人似乎成了好朋友，他开始向她请教“之”“乎”“者”“也”的事情，虽然讲了半天他也不懂，但他对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学史似乎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而她则不厌其烦地讲解着几千年前孔夫子的种种经典名言。她喜欢在最后问：“喂！你懂了吗？”而他总是懒懒地答：“没懂！再讲一遍！我刚才走神了！”她一脸的无奈和愤怒：“走神了？走哪里去了？可恶！害得我又要白费唾沫了！”于是她以后给他讲题时，一发现他的目光处于呆滞状态时，便大喝一句：“你到哪去了？”这很奏效，每每会吓得他如孩子一般把脖子一缩，低头又看起书来。
　　大约过了三个月，国庆节到了，她是住校生，所以在假期结束前要提前返校。外面的街道热闹非凡，但她觉得快乐还是别人的，自己什么也没有，于是百无聊奈地翻着一本破旧的小说。忽然寝室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喂？那谁，在干啥呢？”她一听便乐了，是他，“我在寝室里看书呢。”他笑了：“又和孔子孟子聊天吧，也不觉得闷！出来玩吧！”“这……”她犹豫着，他一口打断了她，蛮横地说：“就这样吧！我在校门外等你！”接下来，在这个小小的寝室里便上演了一场精彩的马戏表演：她把三个乒乓球标上号，同时抛向空中，看自己接住的球是几号，单号去双号就不去；她爬床梯，然后记下自己用时多少，奇数去偶数不去。但上天总是给她肯定的答案。“不去，他这种不讲礼貌，缺乏教养的人我才吧去理他。”她站在阳台上，看着天边那金色的朝阳，不停地揉着那几乎要被揉烂的衣角。“可是我不去不是显得我多没教养，好歹去说一声吧！让别人等着也不好。”想到这里，她飞快地换好衣服，急如星火地冲下楼去。
　　他看她下楼，马上收起了那一脸的温柔，换上了那张依旧冷酷的面具。“来啦？走吧！”他命令式的口吻让她无法拒绝。“可恶！”她暗暗在心里骂着。她低着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里四处乱窜，那只小小的心脏像钻进了一只兔子，“咚咚”直跳。她跟着他进了一家大头贴店。“照大头贴啊？”她惊讶地问，脸迅速地红起来，似一只烧红的烙铁，并且这块烙铁不停地扩大面积——红到了脖子根。“是啊，同桌，留个纪念吧！”他坏坏地笑着喊道。听到这声“同桌”时，她一下子就平静了：“对啊，同桌在一起留个纪念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照的时候，他依然一脸冷峻，而她依然一脸红霞。
　　慢慢地她发现自己对他说话不再脸红，她发现他老是帮她把乱七八糟，似垃圾箱的抽屉整理得井井有条，她发现他越发不可理喻老是象老师似的布置作业给她做，最重要的是，她惊讶地发现一天不见他自己便心乱如麻。转眼间高考临近，两人忽然沉默起来——一天难说三句话。不知为什么，他下课也不再出去看美女，侃大山，老是坐在她身边默默地看着远方，发愣。此时的她知道他已名列全年级第一，以为是压力太大，所以就不敢去请教他不会做的题。令后来的她万分感动的是，在高考前一天，在那最后一个晚自习上，当她正奋笔疾书做习题时，他递给她一个耳塞，原来是周杰伦的专辑。他知道她喜欢周杰伦的慢歌因为歌声里带着一丝忧郁；而她知道他喜欢周杰伦的快歌，因为他喜欢歌者的恃才傲物和放荡不羁。两人在周杰伦的歌声中度过了最后一个高中晚自习，也是两人一生中最后一个浪漫时刻。
　　高考终于来了，在考数学的前一个小时，她接到了他的电话，“注意前几天我给你的题目，估计会考的。”“谁听你的，吹牛！”她想，但还是下意识地拿出笔记本来。考试开始了，她看看试卷睁大了双眼，果真考到了几个类似的题，只是数字变化了而已。兴奋和幸福溢于言表，考完后她用手机向他发了一个笑脸，以示报喜。结果他打回电话：“乐什么乐，快回去看理综。把我前些天勾的注意事项再看一遍。”她生气地答应了一声，心想：你是谁啊，我爸也从没这样跟我说话的。生气归生气，但她还是默默地拿出了复习资料。第二天果然不出他所料，真的又考到了关于他所提到的知识点。
　　再后来，到了发榜那天，不用拨开层层人群，她一眼就看到他上了重点大学的录取线，而他奋力挤进人群，终于在榜尾找到了她的名字，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刚上本科线。
　　漫长的暑期过去了，到了大学两人不得不以短信进行联系了。她发短信：我想我妈了。不出三秒钟他打来电话，她迅速按下挂机键，赶紧发条短信过去：你疯啦？长途好贵的！
　　时间匆匆而过，越美的东西越是脆弱。冬天到了，他的短信似街道边那梧桐树的树叶越来越少。一个周末，她忍不住发短信问他：起床了吗？他回过来：没呢，再睡会，有人会给我送早餐的。她的心“咯噔”一下就沉了下去：是叫的外卖吗？他迅速地回过来：笨蛋，是爱心早餐。她的脸“唰”地一下变得苍白苍白，呆呆地看着那手机，一时不知所措。忽然手机又响起来，还是他：喂，谈恋爱可以减肥的，要不你也试试，真的，因为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你和你男朋友身上。她看着看着，泪水就慢慢地淌下来。自从这件事后，她常常猛然去看手机，甚至蹲在厕所时不顾系好裤子，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看那个小小的机器。看着手机明明明暗暗，她才确信没有他的短信。
　　“他是骗我的吧？”有时候她盯着手机这样想着。“对，一定是骗我的，想刺激我才这样的，一定是！”然而时光荏苒，四年过去了，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她毅然拒绝了许多优秀的追求者。她说要等他。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了他的红色喜悦。那个美丽的自欺欺人的谎言瞬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如今的他身居一家外企的高层，身边的娇妻光彩照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美，这令珠圆润滑的她自愧不如。“他当年应该是喜欢我的吧，要不然不会对我这么好的。”怀着这样的想法她参加了他的喜宴。在宴会上她认识了他的弟弟。他的弟弟向她表示了好感，在几次疯狂的追逐下她答应了做他弟弟的女朋友，做他弟弟的妻子。为了报答和守着他，她甘愿做他的弟媳。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话不假，婚后的生活异常平静，但这也很正常。她的心根本根本就不在这个家里。但有一件事越发令她心慌意乱，他与他妻子的感情不但没有变淡，反而两人恩爱无比。她看他俩一起出门倒垃圾，一起去超市购物。两人吵架的时候，总是他先低头哄那个她，两人打扫屋子的时候总是他放下手中的活，去帮忙揉一揉娇妻那酸痛的肩。她的脸再一次红了但再不是红霞般的红，而是岩浆那触目惊心的红。
　　过了些日子，她听到他与那个她因工作已身处两地，再过了些日子，她听到他与那个她开始吵架。原因是他指责那个她与单位的领.导有染，因为有人把电话都打到了他单位里去了。那个她一脸委屈，而他不信。因为认识他俩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连双方的家人也知道了这件事。电话不停地打，他自己也常常接到了这个电话。这个莫名其妙的匿名电话从一个月打一次最后变成了两周打一次，一周打一次。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锲而不舍的陌生人在节假日的时候打，甚至连除夕的时候也打。他的生活彻底地被这个电话搅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终于，她终于听到他与那个她离婚的消息，她居然流下了泪水，轻轻地说了声:“早该如此了！”
　　他离婚后便下了岗，因为爱人没了，工作也不想干了，他发誓他一定要找到那个让他失去所有的陌生人。
　　她看到他成天出入于公安局与单位宿舍之间，看到他无家可归，看到他身心疲惫，她笑得灿烂如花。
　　一天，家里来了公安局的人，她仍淡淡一笑从容地说：“走吧。”但几天过后，她又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里，仍是一脸淡淡的笑容，只不过嘴里老是神经质地念着：“你到哪里去了？你到哪里去了？”
　　现在，无论是在白雪皑皑，寒风凛冽的冬季，还是烈日高悬的初夏，我总能看见一个皮肤惨白的患间歇性精神分裂症的女人顶着一头蓬松的头发在街头出没，总听见那低低的吟唱：“风吹着白云飘，你到哪去了？想你的时候我抬头微笑，你知道不知道？”我想，她不知道，当两人相爱时女人会带着幸福住进男人的心房，她不知道，当这段爱已成往事时，女人应该毫不留情地离开，但别忘了把自己的幸福一起带走，她不知道，有很多东西是走了之后，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