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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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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18 09:26: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走累了,走进了深秋,寺院间泛滥的落叶把我覆盖,我多想跌倒,在这喧哗中没入永恒之海。多想,爱,等到骨头变白,让手和头发到白蒙蒙的雨中去旅行,让手握着手,静静地,慢慢地变成骨骸。

  惊蛰又过了,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又来与我团聚。雨,淋淋漓漓,淅淅沥沥,远处的巍峨如胜开了的青莲一般在朦胧的天地间显得不胜娇柔。雨,如银灰色的黏湿的蛛网,温柔地网住了整个世界。
  我游荡在这灰色的天地间,穿过青翠欲滴的竹林,跃上了开满了红色桃花的枝头,一翻身,一抬手便上了海绵般的云头。几只被这可恨的雨淋得不知所措的麻雀正朝我飞来,我好恨啊,如果我能抬手将它们置于我的衣袖内也好帮它们遮遮雨啊。一只麻雀似乎不行了,眼看它越飞越慢,我不禁伸过手去帮它,可是它竟从我的手心坠了下去。我看到无数的雨滴似一把把利箭呼啸着穿过我的手心疾驰而去,我忽然想起来,自己已是一个在这尘世间游荡了四十四年的魂魄。
  雨还在下着,灰蒙蒙的天空慢慢地被填满了黑色,这黑越来越浓,是夜的精灵在聚会欢腾。我感到这天地间似乎充斥着一只巨大的瞳孔将我默默地注视着,跟踪着。街上已没有了行人,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笼,一盏一盏地亮着,于是一条一条的街道如同小龙般在黑暗中逐渐展现出它们那蜿蜒盘旋,亮闪闪,金灿灿的身子。我不想走了,走累了,任风儿吹拂着我的长发,拍打着我洁白如雪的素衣。我任裙带随风飘扬,好让它们遮住我噙满了泪水的双眼,遮住那人间万家灯火,其乐融融的景象。曾几何时,在这样的雨天里,我也喜欢在家门口看邻家高高挂起的白灯笼透着红红的憧憬。现在,我也在看,只是地点变化了而已,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一阵风吹来,我随风飘扬,天下如此大,竟没有我的家,随遇而安吧!我乘着风,缓缓地飘落在地上,如同一片树叶落地,悄无声息。一只小狗被雨水淋得浑身发抖地蜷在街角,喘着粗气,看来是贪玩忘了早些回家吧。我走过去,心头一紧,看着似乎有点眼熟,不禁想抱起来仔细瞧瞧。谁知那小狗似乎感受到我要靠近它,猛地从我体内“嗖”地一下一穿而过,跑远了。我不甘心,那小狗似乎带着我的心逃走了,于是我要追回这唯一让我感到心头一紧的小东西。
  望月楼,淮南酒家,醉仙坊,春满楼,再转到石井街,向右的一个小巷口,进入右边第五家,一切都好熟悉!门是虚掩着的,狗儿一跃而进。在屋檐下,几支娇嫩的水仙,垂了头,含着满眼的泪水,似乎在那里叹息它们的薄命,屋正中的荷花池里没有一丝新绿,但池水清澈见底。“婉儿!”一声苍老的带着疼爱的老妇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一个重重的响雷在我的脑海中地动山摇般地炸开,有好久好久没有人在我耳边提起这两个字了。我一回头,是她!她还是那样精神,只不过岁月在她的额头上又重重地刻下了几道皱纹,满头的银发下一张松弛的布满了老年斑的脸让人不禁想到了被霜冻焉了的茄子,干瘦如柴的手颤巍巍地抓住那只叫“婉儿”的狗,一转身,摇摇晃晃地一步一步挪进了屋。我冷笑,哼,你也有今天。
  我,叫唐婉,小名同那可恶女人的狗的名字一样。四十四年前那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家,结果还是被这老妇活生生地拆散了。可恨的是这么年过去了,她竟以我的名字来称呼狗,原来我在她眼里连狗都不如。这老女人,我好恨!但恨归恨,我还是得感谢她,要不是因为对她的怨恨,我的魂魄早已飞散,要不是因为她,我怕我再也不能见到我的相公,也不会有这本不该有的四十四年。
  相公是个好人,是个极孝顺的人,这在我们越州山阴是出了名的,而他的才学更是令世人惊叹不已。那年高宗举行礼部应试,他名列前茅。当“陆游”二字在红榜上俯视天下人时,相公拉着我的手发疯似的冲到街上,指着红榜,高声道:“看,婉儿,我中了!”我也为他高兴啊,同时也为我们高兴——他实现了我多年前去世父亲的愿望,可以依着约定与我成亲了。我甩开了他的手,一脸红霞地奔回家。
  其实我与相公从小青梅竹马,因父母早逝我一直被姨母收留着。她待我不薄,总认为我是悲剧的化身,体弱多病,又无依无靠的。在相公与我成亲当天,我第一次不再称她“姨母”而叫她“娘”时,她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只是一个劲地搓着手说,又多了个女儿,真好,真好。我被她的样子逗乐了,忍不住笑着回她,同好同好,我也不半路有了个娘吗。相公带着“上马击狂胡”的壮志雄心为这个多灾多难,风雨飘摇的北宋奔波着,而我则与娘在家里相依为命。娘的身体不好,有老年慢性病,风湿和肩周炎尤其严重,每逢阴雨天肩膀都疼得抬不起来。闲暇的时候,我会给她按摩一会儿肩膀,缓解她的疼痛。有一天我按着按着,她的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一看,她早已是老泪纵横。她抹着眼泪说,婉儿,一定是菩萨弄错了,你才是娘的亲生孩子,妈有你这样的女儿,就是死了也含笑啊,我嗔笑她,娘,我现在不是你女儿那是什么?我爱文字,爱玩弄笔墨。有时我在写诗时,她就搬把小凳子坐在旁边看。她识字不多,但看得很认真,间或给我递上一盏龙井提神。我问她看什么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也看不懂什么,就是觉得你能嫁给我务观真是我家的福气,心里高兴。我养了一只小狗,同时又在屋中的池子里放了些荷花。平时我与娘养花,逗狗,织布以此来打发相公出门在外所担惊受怕的日子。
  然而有一天,我提着菜篮推开虚掩的大门时,多日没有回家的相公在没有托人带口信回来的情况下忽然坐在了正堂的太师椅上。那是娘喜欢的位置,那是一家之主的位置,那是他应该坐的位置。“务观,你回来了?”我又惊又喜,篮中雪白的萝卜和鲜红的菱角散落了一地,我一迈步,便觉得眼前一黑,周围的水仙,荷花,娘的脸,他的脸,都渐渐变成了蓝黑色,渐渐地变得模糊不清。他们在旋转地上升,而我在无助地坠落着。
  看到我的身子略有好转,走路不再感到眩晕时,相公就离开了。我不知道他又去了哪里,干什么去了,我只知道只要把娘照顾好相公才会在外面安心地完成他的鸿图大志。然而他走后一切都变了。我的小狗四儿从娘门前跑过时,她就尖叫着喝骂追打。墙壁薄得什么也隔不住,我常常听见娘在骂人,骂四儿,骂儿子。大堂前我和她亲手栽的荷花被她连根拔起,池子里全是她泼的污水,发霉的红薯、烂菜叶,在池水中漂浮着发出阵阵恶臭。娘似乎对四儿充满了愤恨,只要看见了四儿的影子,她都会怒不可遏,骂道,小畜生,滚远些,别让你那晦气沾到我了。我想了想相公,把泪咽到了肚里。终于有一天相公又回来了,我知道他与几位好友被世人赠送了“唐宋四大家”的称号,我知道意气风发的他此时正支持着张浚北伐而宣泄着他浓烈的战斗激情,我还知道他此时回家必是思母心切。“婉儿,你过得好吗?”我想想近日受的委屈,又浮现出了娘以前那张熟悉的笑脸,我一口应着:“好着呢!娘又给我做了几身衣裳,还买了我爱吃的桂圆,还......”相公将我一揽入怀,我感到一股滚烫的液体顺着我的额头滑落到了我的脸颊上,我抬头,看着相公,莫名其妙。“咣铛”一声隔壁的门开了,娘站在了相公面前,劈面就是两耳光,破口大骂:“陆务观!你那报国热情都到哪去了?成天只知沉溺在这狐狸精的温柔乡内有何出息?这种面如黄蜡,命中克夫的女子不值得你留恋!别让她的晦气缠上你!”我看着娘如刀子般凌厉的目光,一把推开了相公,在那睁睁地愣着,气得面无血色。娘的冷峻的脸,相公刚毅的脸上那晶莹的泪珠,又变成了蓝黑色,一种力量把我向下吸着。我旋转着,坠落着,直至一切归入沉寂。
  醒来一看,桌边的一张纸,一枝笔和一方砚台吸引住了我,相公无言只顾垂泪,娘在一旁冷冷地说,你被休了,立刻从我家滚出去。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问为什么,问三从四德我到底犯了哪条,娘淡淡一答,你配不上陆游。这女人把我拉出了大门,甩开我的手,说,你走!门外暴雨如注,相公冲进了雨帘,抱着我嬴弱发抖的身体,哭叫着,婉儿,不要走!我知道这老女人是铁了心要撵我了,虽然至今我不知道我到底错在哪里。我吻着相公,务观,你回去吧。相公紧紧地抱着我,冰冷的雨水混合着那滚烫的泪,我感到好温暖。突然,一个黑色的东西擦过了相公的头皮重重地咂在了我的头上,那是一方砚台,是我从去世父亲那得来的遗物,是我最宝贵的东西。血,顺着我的额角流了下来,门口站着的人,是那个满脸冰霜的女人。我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力气将相公推开的,我只知那满天的雨注如一把把吴钩呼啸着穿过了我的心脏,好疼。
  赵士程,一个至今我觉得对不起的男人。他在我被休之后便几番打听,最终娶我过门。我心已死,但为了相公,我要继续苟活于人世间。对于他,我有愧,他要的我给不了。新家有沈园,是一座很美丽的园子,有粉红的水仙,有亭亭玉立的荷花,有许许多多我爱着的虫儿,鸟儿,兽儿,赵士程为我费了不少心思。一日,年后的阳光灿烂无比,似相公只笑给我看的甜蜜面容。然而,我已嫁为他人妇,对那个世人称赞的陆放翁,我只能远远地看着。谁叫我的身子不争气呢,我无福嫁给他。忽然,那个笑容竟清晰地展现在了我眼前。难道又在做梦了?我不禁用手去摸了摸依然英俊的面庞和依然透着英气的眉宇,是他!两目相顾,泪千行。我咬着牙回过头,一路撒着泪回到家中。那女人为何有如此狠毒的心肠,为何要活生生地拆散我们。摸了摸额头上的伤疤,心中涌起万千气流,它们在我体内横冲直撞,争先恐后地撕开我的心脏,一股腥甜的液体涌到了口腔,我一喷,雪白的被褥上一片腥红。突然间,我觉得自己变得好轻好轻,床,桌,椅,都渐渐在我脚下,看看在床上瞪着两只泪眼的我,我知道我与这个可恨的人间从此阴阳相隔。
  这件事已经过去四十四年了,相公也老了许多,身体比不得年轻时了,曾经那伟岸的身躯已变得如弯弓一般。此时他已回了家,那只叫“婉儿”的狗在他面前撒着欢,他们慢慢地走着,我轻轻地跟着,无暇顾及周围的美景,生怕跟丢了。一阵画角声响起,一切都好熟悉!看着一方碧绿的池水,“春波”二字映入我眼帘,我一惊,是沈园!相公的泪在一方石上滚动,聚集,他缓缓地抽出一支长物,是笔,和着泪水,在石上行云流水般地落下几句诗: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我的泪最终落了下来,相公仰天长叹,婉儿,我对不起你啊。我在他耳边低声安慰,这么多年过去了,连沈园的柳树都老得不再抽出柳絮,制造出我喜爱的漫天飞絮,你又何必恋恋不望呢,况且要论错也轮不到你,要怪就怪那个女人。相公看了看身边的“婉儿”,说,我死了,即使化作了会稽山上的一把黄土,仍会凭吊你的。泪再次顺着笔杆没落,只见那方石上又多了四句诗: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此时的我已不能控制自己了,嚎啕大哭,任泪水随风飘落。一阵大风吹来,春波池中激起阵阵涟漪。婉儿,婉儿,相公叫着,你要原谅娘啊。我诧异地望着相公,听他喃喃道来。原来当年那女人要拆散我们并不是因为我配不是相公,而是相公因支持张浚北伐而得罪了皇上,那女人听说要诛灭九族,便要狠心撵我出家门。在外苟活总比冤死强,那女人如此对相公说。
  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她为何要性情大变,为何要打我的四儿,毁我的荷花,砸我的额头,尽管她当时只想砸相公却不想误伤了我。我竟错怪了她四十四年!诅咒了她四十四年!憎恨了她四十四年!娘,是婉儿对不起你啊。此时的我已忍不住愧疚风驰电掣般地冲到那熟悉的街道上,转角,再转角。我看见了娘在屋里用擀杖擀着饼,她不住地吸着鼻子,眼泪成串成串地往下掉,有些都掉到了饼上,她喃喃地说,婉儿,今天是你四十五年的祭日,为娘的知道你爱吃饼你今天多吃点,是娘害了你,娘该千刀万剐啊。娘那苍老的似枯树枝的手又端起一碗薄粥,她舀起一勺,又小心地把上面清的米汤倒回锅里,把稠的倒过碗里,一勺一勺地重复着倒来倒去,嘴里念着,婉儿,家里没有多余的粮食,娘只有凑着这瞎眼给你多捞些米吧,娘不求你原谅,只愿你能回家看看我这即将入土的老婆子。刹那间,我顿时轻了许多,不,不是轻了许多,而是彻底灰飞烟灭。四十五年的怨恨终于在今天瓦解,而我最终带着幸福,将走向下一个轮回。娘,深秋至,天转凉,莫忘添衣裳,我会寄浮云,托流水,早晚送吉祥,娘,婉儿去了!
  雨,淋淋漓漓,淅淅沥沥,远处的巍峨如胜开了的青莲一般在朦胧的天地间显得不胜娇柔。雨,如银灰色的黏湿的蛛网,温柔地网住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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